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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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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一轉眼,就到了順帝的壽辰。

雖然邊疆戰亂未寧,帝王的壽辰卻還是要慶祝的,甫子昱趕不回來,只好送了份大敗北芪的捷報作為賀禮。

順帝隨手翻了翻,擡眼看向坐在窗臺上懶懶曬著太陽的少年,問:“杪冬打算送什麽給父皇?”

杪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不甚清醒地說:“小園子準備的,大概是玉石字畫之類的東西吧。”

太陽躲到了雲層後面,天空一下子陰了下來,杪冬朦朧間覺得周圍的氣溫驟然降了好幾度,回過頭,不期然對上順帝陰沈的臉。

“杪冬還真是上心啊——”

順帝冷哼一聲,明明白白表達著自己的不滿。杪冬這才想起自己半夢半醒間說的那些話,猶豫著撓撓腦袋,不知如何補救。

“算了,”順帝單手支著下巴,挑起眉似是大度地說,“杪冬過來親我一下,我就原諒你的大逆不道。”

杪冬坐在窗臺上,琥珀色的眼定定地看著順帝,腳下沒有動作。

順帝站起身,走到杪冬面前。

“我愛你。”

他低著頭,嘴角輕輕上翹,含著溫柔的笑意。而那雙認真註視過來的眼眸卻是幽深的,如一汪深潭,裏面沈澱著的愛意,濃烈得灼眼。

杪冬偏開頭,避開他的視線。

“杪冬,我愛你。”順帝又說了一遍。

他用手撫上少年的鬢角,低聲道:“我會每天都說,一直說,一直說,說到你相信,說到你明白,我永遠都不會後悔。”

杪冬依舊偏著頭,順帝上前吻上他的唇角,杪冬的指尖顫了一下,卻沒有躲開。

順帝輕輕地親吻著,反覆輾轉。彼此相觸的滋味是這般美好,雖然不能更進一步,細膩柔軟的感覺卻誘惑著他不願離開。

直到福公公在門外大聲傳報:“禮部侍郎求見——”他才嘆息一聲,依依不舍地從杪冬唇邊退開。

“進來。”

轉過身,滿眼柔情全然褪去,面對著埋頭跨進禦書房的朝官,他又恢覆成那個目光冷峻,佇身於萬人之上的帝王。

順帝的壽宴,杪冬不敢不去。

乖乖地坐在順帝左手邊,看著下面人一個個獻寶似得奉上賀禮,在帝王時不時瞥過來隱約含著幽怨的目光中,他還得強撐起精神,將無聊與困倦的心思好好藏起來。

杪冬送的東西,依舊是小園子準備好的青玉硯,中規中矩,相比於其他人那些稀奇古怪的賀禮來,貴重勉強算得上,誠意就明顯不足了。

但是往年自己都這樣送,順帝也向來沒什麽表示,哪知道今次會變得如此不滿。

群臣敬過萬壽酒之後,就是相對自由的宴飲,大殿正中緩緩展開歡慶的歌舞戲曲,大家喝酒閑談,時不時獻上一兩首助興的詩詞。

宴飲中,皇子公主們總會尋個機會來給帝王敬酒,杪冬以往從不湊這個熱鬧,今年亦不想湊。以前順帝是沒有註意,現在知道杪冬酒量不好,因此也不勉強。

一長串的祝酒辭之後,響起六皇子甫子晏清亮的聲音:“父皇生辰,兒臣特地尋了紫茴赤霞釀來奉敬父皇,願父皇福如東海,壽比南山。”

順帝“哦”了一聲,微微挑眉道:“紫茴赤霞釀?”

甫子晏答了聲“是”,又說:“傳說是酒仙張真人的絕釀,流轉到世間只剩下這一小瓶,兒臣托人尋了良久,托父皇鴻福,總算尋了過來。”

甫子晏的話吸引了大殿裏所有人的註意,眾人盯著他手中那毫不起眼的小瓷瓶,臉上寫滿好奇的神色。

甫子晏喚人遞來個白玉杯,拔開瓶塞,隨著深紅近紫的液體一點點洩出,沁人心脾的酒香裊裊散開,漸漸彌漫了整個大殿。

甫子晏雙手舉起酒杯,彎腰敬給順帝,順帝瞥他一眼,接過來,緩緩飲盡。

“子晏費心了,”放下酒杯,順帝稍稍勾了勾唇角,道,“不愧是絕釀,唇齒繞香,餘韻不絕。”

甫子晏得體一笑,道:“父皇始親萬機,勵精圖治。兒臣無以分憂,區區紫茴赤霞釀若能得父皇喜愛,兒臣心中甚喜。”

順帝漫不經心地點點頭,甫子晏退開幾步,又斟上一杯,卻是遞到了杪冬面前。

“皇兄,六弟亦敬你一杯。”

杪冬擡眼看著他,頓了頓,卻沒有動作。

甫子晏舉著杯子站了一會兒,見杪冬不接,面上不禁露出些許輕蔑的笑容:“太子殿下不賣六弟這份薄面麽?”

大殿裏開始有人竊竊私語,順帝也看了過來,杪冬沈默片刻,最終還是接過了酒杯。

“其實,”他垂下眼簾,盯著白玉杯裏深紅中泛著淺紫的濃郁液體,開口道,“即使我喝了這杯酒,也沒什麽大礙。”

酒氣漸濃,香醇誘人,杪冬卻放下杯子,說:“但是,我不想喝。”

底下又是一陣輕微的喧嘩,大抵在討論太子怎會如此不識大體,在順帝的壽宴上也這般陰陽怪氣,

甫子晏臉色有些難看,笑容也斂了起來,譏諷道:“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,連父皇都喝了……還是說殿下看不上這紫茴赤霞釀?亦或是——看不起六弟我?”

順帝微微皺了下眉頭,杪冬擡起頭,淡淡地看了甫子晏一眼,道:“並非看不起什麽,我不想喝,不過是因為這裏面有一股九轉羅焰的味道。”

眾人嘩然,甫子晏煞時慘白了臉,他勉強笑了笑,道:“太子殿下可不要瞎說,這麽重的罪六弟擔當不起……”

順帝一掌拍碎了面前的矮幾,劇烈的響聲讓所有人渾身一顫,大殿裏立即安靜下來。他慢慢站起身,目光冰冷,周身散發的寒氣令人大氣也不敢出。

“承上來。”順帝冷冷道。

甫子晏猛地跪在地上,渾身抖個不停,杪冬轉頭看著順帝,開口說:“父皇,您喝的那杯並沒有下藥。”

順帝深深看他一眼,依舊道:“承上來。”

福公公快步走過去,將甫子晏腳邊的小瓷瓶及杪冬桌上的酒杯一同拿了下去。

矮幾換上了新的,順帝重又坐下身,他瞥一眼仍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甫子晏,命令道:“先帶下去,等查明結果再行處置。”

侍衛們拖住甫子晏的胳膊,甫子晏猛然擡起頭,朝著順帝大聲哭喊道:“父皇——父皇——兒臣絕對沒有想要害您!兒臣是為奸人所騙!父皇——您要相信兒臣啊父皇——”

淒厲的哭喊聲愈來愈遠,最終消失不見,大殿上眾人依舊屏氣凝神,甫子晏的母妃掐著指尖,望向杪冬的目光中滿是怨恚。

杪冬轉過頭,目光慢慢掃過那些人異樣的眼神,抿抿唇,開口說:“你們之中的很多人做過的很多事,我並非不知道。”

他低下頭,盯著自己的指尖,眼裏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。

“只是一直以來,我沒有立場多說什麽,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,這些事情很難說是誰對或是誰錯。”

整個大殿寂靜無聲,順帝轉過頭,看著少年平淡如常的面色,心裏忽然開始抽痛。

“我想大家心裏都明白,我並非長子,也非嫡子,太子這個位置,原本就輪不到我來做。”

杪冬將手指輕輕按在桌面上,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指甲一點一點褪去血色。

“我也無心去做。”

再一松手,蒼白的指尖一下子回覆成淺淺的粉色。

杪冬擡起頭,面對眾人各異的神色,淡淡道:“借著父皇的壽宴大家都在,我就在此聲明一下吧,我被廢太子只是遲早的問題,或許是明天,或許是子昱凱旋歸來的時候。總之希望各位放下心,稍安勿躁。”

壽宴不知何時又開始熱鬧起來了,美麗的舞姬,聲音輕靈婉轉的歌女,飲酒作樂的人們。

杪冬靠在殿門外的長廊上,輕輕地吐了口氣。

月涼如水,寂寥的月色被宮燈點燃,流淌出一片輕紗般迷離的光輝。

手指沿著桐木的扶欄慢慢滑過,杪冬順著長廊往前走,最終在某個不起眼的小涼亭前停了下來。

樂聲隱隱約約從不遠處的花萼樓傳出來,杪冬曲腿坐在小涼亭裏,將頭輕輕搭在膝蓋上。

不知道今夜他們會鬧到多晚……百無聊賴地這樣想著,朦朧的睡意又泛了上來。

“殿下?”

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在呼喚,杪冬睜開眼,一回頭看見靜靜沐浴在迷離月色中的莊季。

“莊大人。”他略微點了下頭,莊季漂亮的唇角輕輕勾起,步態優雅地走到杪冬對面坐下。

“其實……我只是有點好奇,”鬢角的發被風吹得有點亂,莊季慢慢把它們撩開,白皙修長的手指襯著黑色的發,慵懶而始終透著高雅的姿勢,隨意一個動作,由他做起來都美得好似一幅畫,“殿下是怎麽知道,那杯紫茴赤霞釀裏面摻了九轉羅焰呢?”

“氣味。”杪冬撇開視線,將頭靠在涼亭的柱子上。

“紫茴與赤霞是一寒一熱兩種不同屬性的稀有香料,它們的香味一個清冷,一個熱烈,但都幽遠深長,惑人心智。”

“若把它們釀在一起,兩種香味就會糅合起來,雖然也有濃郁誘人的芬芳,但相比兩者原本的味道,還是有所欠缺。”

“酒仙的絕釀,是在其中加了木杞,讓兩種香味互不相融,可以在一杯酒中同時存在。九轉羅焰本是無色無味的毒,但它能克木杞,可以使紫茴與赤霞的味道重新融合在一起。”

“難怪,”莊季點頭,“六殿下倒第二杯時酒香漸漸濃郁起來,我還以為那也是紫茴赤霞釀的獨到之處……”停頓了一下,他又挑起眉稍,似笑非笑,“不過殿下倒是出乎意料,連紫茴赤霞釀的秘方都知道啊……”

杪冬笑了一下,沒有答話。

“二殿下遠赴邊疆,殿下你又……”莊季頓了頓,繼續慢條斯理地說,“或許有些人就覺得自己的機會到了吧,一開始見六殿下給你敬酒還在詫異,沒想到他還是那般魯莽……”莊季看了杪冬一眼,又說,“倒是殿下你,感覺變了很多。”

杪冬依舊靠在柱子上,頭微微撇到一邊,睫毛靜悄悄地垂著,精致美麗的側臉上一直都是淡淡的,什麽情緒也沒有。

過了良久,他才輕微地吐了口氣,頗有些心不在焉地說:“大概,是覺得累了吧……”

長廊上響起“太子殿下——”“太子殿下——”的呼喚聲,杪冬回頭望了一眼,慢慢站起來。

“莊大人,”他疏離而禮貌地說,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莊季應了一聲,看著那人在柔和的宮燈下略顯清瘦的身影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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